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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饥饿:我的身体回忆录》罗克珊·盖伊
简介:
她是一个女人,一个黑人,一个“超级病态肥胖症”患者。12岁那年,她遭遇强暴,从此开始了失控的人生。
食物与身体是什么关系?身体与心灵是什么关系?食物与心灵又是什么关系?欲望是什么?人的精神创伤能否痊愈?在这部私密的、赤裸裸的忏悔录中,罗克珊·盖伊回忆了她失控的身体,也回忆了她的身体与心灵所经历的“饥饿”。
1.我的人生被分成两半
我的身体有多不正常?让我先告诉你几个数字吧。
你知道我有多高吗?6英尺3英寸,大概1米9。
你会说,哇喔,一个女巨人。可你知道我最胖的时候有多重吗?磅,差不多斤。
磅是什么概念?没错,这代表我超重了。不是超重几十磅,而是几百磅;不是简单的“肥胖”或者“病态肥胖”,而是“超级病态肥胖”。“正常”的身材被定义为BMI在18.5到24.9之间,超过25叫做“超重”,超过30叫做“肥胖”,超过40则是“病态肥胖”。我的BMI超过了50,因此我是“超级病态肥胖”。
医院得知磅这个天文数字时,我感到脸庞火辣辣地疼。那是7月的一天,我快要30岁了,父亲站在我身边,揣着块美金,打算为我做“胃旁路手术”。这意味着我的胃会被分成一大一小两个部分,小的那块儿只有拇指那么小,它和不利于营养吸收的小肠后半段相接。以后我就得靠这个小胃来进食和消化食物。
这确实有减肥的效果,但这也意味着,我的身体再也不能得到充足的养分,我可能会在手术后患上无法消化食物的“倾倒综合征”,甚至因为手术失败直接死在手术台上。但如果手术成功,我也许可以减去70%的体重。
美金,我要么买到的是痛苦与死亡,要么买到的是“正常人”的快乐,一半对一半,为什么不试一试?
如果你看到我庞大的身体,我想你会和很多人一样,立刻产生很多联想。你会哂笑道:哦,我知道这个肥婆为什么变成这样——暴饮暴食,懒惰如猪。
不,你并不知道。你不知道我的人生是分裂成两部分的。不是整齐的分裂,而是带着一种痛苦的、混杂着血与肉的撕裂感。你不知道我人生的“之前”与“之后”:在我变胖之前,在我变胖之后;在我被强暴之前,在我被强暴之后。
2.食物救了我
12岁那年,我被一个我自认为心爱的男孩子,当着一群人的面强暴了我。我哭着喊着,请求他停下。结束后,他按住我的肩膀,换了另一个男孩子上来。他们轮流强暴了我!
我挣扎着,可我的挣扎只引起他们越来越大的笑声。我很怕我会被他们压碎。从始至终,他没有看我一眼。他只是用力抓住我的手,和他的朋友们一起放肆地笑着。
终于,我放弃了尖叫,放弃了挣扎,放弃了祈祷,放弃了相信上帝会来救我。从那一刻起,我再也无法相信上帝。
我不敢向父母诉说,也不愿意诉说,因为诉说需要我去寻找描述那件事的词语,而这令我羞耻,令我恶心。是,我的身体令我羞耻。
那年我12岁,突然间不再是一个孩子,不再感到我是自由的、快乐的、安全的。我变得沉默,开始抗拒他人,尤其是一切陌生男人。
在我被强暴后的那个夏天,我们跟随父亲搬到了另一个州。那里没有人知道在小木屋里发生的事,但树林里的那个噩梦每天都在纠缠我。
于是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:食物。食物救了我,为我提供最直接的救赎。当我渴望得不到的安慰时,食物可以安慰我,给我方便而短暂的快乐。
可我还想要更多的安慰,我需要更多的食物。我的饥饿是个填不满的黑洞,因为我想要无穷无尽的安慰。
我的身体像一只巨艇那样大,可我反倒觉得安全了。
因为巨大的身体是一种保护,替我和他人划清界限。因为它上面好像刻着无形的几个字:别靠近我。
3.迷失自我的日子
有时候我会觉得,12岁以后,我的体内似乎出现了一个中空地带,无论多少食物也填补不了它的空虚。我不停地吃啊、不停地吃啊,直到感觉不到自己在吃,直到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。
只有在父母的逼迫下,我才漫不经心地尝试减肥,自然没有一次成功。
接着,就在临近大三开学的前几周,我消失了。
简而言之,我离家出走了,没告诉任何人我去哪儿。为了逃离我越来越病态的生活,也为了一个40多岁的男网友,我飞去了旧金山。
我谈不上有多喜欢他,只知道他对我有兴趣。我只是喜欢被人渴望的感觉。在现实生活当中,这样一个身体很难让我被男人渴望。
在凤凰城,我做一名电话援交女郎。很简单,你只要待在工位上接电话就好,一边在桌上做填字游戏,一边同寂寞难耐的男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。这些男人只想要一个可以说话的女人,他们有时对你说黄段子,有时则对你说些莫名其妙的话。十分钟,一小时,最多两小时,你就能满足一个男人的幻想。他不会知道电话的那端是人是鬼。他不在乎。
我把在凤凰城的日子叫做我的“迷失时间”。我变得越来越胖,但谁他妈在乎?在电话里和我调情的男人看不到我,也碰不到我,我感到放心。反正连我自己也不在乎我的身体。
我不知道我怎么了,我忽然觉得一切都糟透了。我确实糟透了。我一无所有,没有爱,没有钱,没有工作,甚至没有一个住的地方。
用这可憎身体筑起的防线全面崩溃了,我大哭着给父亲打了电话。
4.没人愿意请我这个尺寸的员工
结束“迷失时间”的那一年我20岁。但我时常感到自己仍然只有12岁,或者感到自己像有几百岁。我一无所知,又觉得自己已经洞悉世界。
我想过独立的生活,这意味着我必须工作。成人音像店职员,电话推销员,债务整合人……那段时间我换过许多奇奇怪怪的工作。但我很快意识到,没有大学文凭,我一辈子只能做这类卑微的工作。
20多岁的我,穿着42码的男式服装。父亲提醒我,“瘦下来之前,拿再多的文凭也没用,因为没人愿意请你这个尺寸的员工。”
其实谁会比我自己更清楚肥胖的滋味?肥胖让这身体失去性别,永远只能穿加大号男士服装,与女人的精致洋装无缘,总是被陌生人误认为是彪形大汉,被路上无聊的男人谩骂。肥胖让它失去空间,无法将这硕大身体挤进为普通人设计的飞机座位、餐馆座位、电影院座位,在踏上登机口的那一刻便遭受众人嫌弃的目光,因为没人想和你坐在一起。
真讽刺啊。我的身体越大,我的世界便越小。
瘦是一种无形的社会资本。社会在用一万种方式告诉你:你应该憎恨你巨大的身体,为它感到可耻。
谁不感到可耻?我无数次为自己的软弱、为无法控制自己而可耻,为无法做一个正常女人而可耻,而每个人看你的目光、议论你的方式都在加重这种无孔不入的羞耻感——它伴随了我二十余年。
5.我有什么理由毁灭自己?
当你极其肥胖的时候,假如身边无人,你最担心的事情之一就是意外摔倒。
年,我在家中感到一阵胃痛,于是就地躺下,却突然发现左脚疼痛难忍。我不小心把脚踝摔断了。
我需要一台担架——可能不止一台。还好手机就在身边,我摁下,听到接线员和蔼的声音。我几乎脱口而出:“我很胖。”好像这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。
接线员友善地回答:“别担心。”
医院,一个令我恐惧的地方。我怕护士触碰我的身体,我怕打针,因为他们找不到我的静脉。我怕将这身体完全暴露在陌生人的眼底。但我必须做手术,我的踝骨完全摔碎了。
住院的十几天,我再一次赤裸裸地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脆弱和无助。医院探望我,给我送各式各样的礼物,鼓励我,给我寄许多慰问的短信和邮件。它们忽然一股脑儿地包围着我,让我看清一件我一直不敢承认的事情:我也是被爱的、被挂念的,如果我死了,有一群人会为我难过。
我有什么理由毁灭自己?
如今我已40多岁了。直到这个年纪,我才真正开始接纳自己。这并不是因为我在减肥手术后瘦了磅——我仍然是个肥胖症患者——而是我开始欣赏这样的自己,一个善良、幽默、浪漫、疯狂的怪胎。我的人格和我的身体无关。
年纪渐大之后,我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。如果要归纳我前半生的轨迹,很简单,你可以用科学的方式说:你是性侵幸存者,你得了贪食症,你成了一个自暴自弃的超级病态肥胖症患者。
但我的版本却是这样的:我渴望爱与陪伴,可我成了受害者,于是我渴望更多——我感到饥饿,这种饥饿不止充斥着我的胃,它还充斥着我的心脏、我的心灵、我的整个灵魂,而我不知道如何战胜它。孤独和饥饿一样,是越滚越大的雪球。
作者罗克珊·盖伊
在小说课上,我经常告诉学生,小说是用不同方式书写人的欲望、不同形态的欲望。随着年纪增长,我越发感到人生是对欲望的一场追逐。我们感到饥饿,不停地想要得到一些东西,抓住一些东西。我们是怎样盲目地追逐欲望啊。
但欲望不一定是洪水猛兽,自我厌弃才是。
我的左脚脚踝植入了金属固定物,成了一个赛博格。我一直很好奇,对于人类的病痛来说——不仅是身体上的病痛,还有精神上的病痛——
治疗与痊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过程?怎样才算痊愈?我成了一个赛博格,我痊愈了吗?我被人打碎过,接着打碎了自己,我痊愈了吗?
我尚未痊愈,但我相信痊愈的那一天终会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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凉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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